那晚,他在她的耳畔不停地叹息,不想牵连无辜,那便是一心想要放过许碧柔。可是何以许碧柔还是被人卖进了勾栏?她有些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冤有头,债有主。为了复仇,可以利用与出卖感情,甚至在弄到许家家破人亡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为他痴迷的女人深陷火坑。
想着前一阵子见着那许家小姐一副天真的样子,如今却是深陷勾栏,心底没由来地一阵难过。只是令她更加难过的是,也许是仇恨太深,不仅是蒙了他的眼,还蒙了他的心。
她开始担心他。
她叹了一口气,付了银子,拿了蜜汁烤鸭,匆匆出了太白楼。
司行风坐在览翠亭发着愣。
放眼望着眼前的风景,绿树成荫,百花盛开,春去春来,又是一年过去了。
景色依然,唯一变的,只是坐在这里的人。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淡淡地勾了勾唇角,看着小径入口处出现的娉婷身影。
夏品妤将饭菜碗筷一一摆放整齐,然后与他对视,轻问一声,“今日买了你最爱吃的蜜汁烤鸭,但能否不饮酒?”她的声音一直以来都是清清冷冷,只是现下多了一份请求。
自从济河死里逃生以来,每日司行风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变化,依然心细如尘,依然体贴入微,只是比在白虎国的时候,更多了一丝情味。他喜欢她这样的变化,他喜欢她给予他的回应,让他觉得这世上不再是一人这般孤独寂寞。
他笑了笑,道:“好,但你要坐下陪我一起,否则我一人吃不完。”他命她身后跟来的小丫头,再去取一副碗筷。
夏品妤的脸颊微微泛着绯红,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满桌的菜,却食之无味,脑中依然浮现起太白楼那三个人的对话。时不时,她会抬眸凝望司行风俊郎的面容,近来他有些瘦削。
她有种难以言语的预感,就算是那份名单上的人全死在他的手里,他也不见得能快乐多少。他的仇恨早已深种,难以自拔。若要仇恨消失,也许只有一条路,那便是他也随着仇恨一同毁灭……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心就会很痛,她真的不想再看他这样折磨下去。那份名单上究竟还有多少人的名字没有被划去,她不是很清楚,但她明白,随着一道朱砂印记的落下,那便意味着深藏在他体内的罪恶之灵魂越来越庞大,终有一天会将他整个人吞噬。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司行风本身不是个多话的人,夏品妤更加不是个多话的人。虽然司行风深知夏品妤的个性,但是他依然能看得出她有心事。
“你怎么什么都不吃?”他夹了一块蜜汁烤鸭给她。
她回过神,道:“哦,可能早膳的时候吃得比较多吧,现在吃不下。”
“是吗?”他挑了挑眉,神情中有些不信。
“真的。”她淡淡地笑了笑,眉眼中却掩不了淡淡的一丝忧愁。
“若是哪里不舒服,就去看下大夫。”他又忍不住为她夹了一些菜。
看见碗中堆满了菜,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突然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自亭下传来,一听便知是关群。
夏品妤抬眸,关群便已如一阵急风似的立在了亭中。
关群见夏品妤在场,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本想对司行风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司行风对他招了招手,他上前一步,附在司行风的耳朵边低语。
无意之中,夏品妤听到“万花楼”这三个字,但看司行风的脸色由先前温和如风而渐渐转成可怕的阴霾。
自从到了京都之后,他与关群商谈事情的时候鲜有回避她,因为他知道她的性子。但方才关群有意避着她,对着他耳语,便是有什么事不方便让她知晓。
她清楚地知道该如何恪守自己的本分。
只是他的脸色变了,握着筷子的手在不断地用力,原本骨节分明的手背上绽出根根青筋,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啪”的一声,他将筷子放在石桌上,对她道:“你先一个人吃,我还有急事要处理。”对她说完这句,他便同关群匆匆离开。
夏品妤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身影,突然之间有些迷茫。
回首又盯着那份蜜汁烤鸭,想到之前在太白楼听到的消息,不禁轻锁眉心。方才,关群对着他耳语提到万花楼,莫不是说的也是这件事?看来他已经知晓许碧柔的事。
她叹了一口气,他离开了,一个人,她哪有什么心情去品尝这份美味佳肴?于是,便收拾了碗筷。
收拾好了碗筷,她正要往前厅去,却撞见阿达神神秘秘的,肩上还扛着一个艳黄色纱裙的女人,头发乱蓬蓬地垂了下来,看不清脸。艳黄色的纱裙根本盖不住这个女人的身体,几乎半个身子都露在了外面,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苍白无力。这女人一看便是勾栏里的姑娘。
她轻咳了两声,便道:“你这样抱着人家姑娘,要是出去的话,还是给姑娘加件衣服比较好。”
阿达脸通红,急着辩解,“这姑娘不是我……”
阿达的话未说话,便听见司行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阿达。”
夏品妤转过身,司行风已经来到跟前。跟在他身后的是关群,关群手中拿了一件披风出来,快走过来,将披风盖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并且将她的头盖得严严实实。
关群拍了拍阿达,示意阿达先行,阿达领会,遂扛着那姑娘先行离开。
司行风望着夏品妤,微微颌首,然后走出苏园。关群则是冲着她双手抱拳,一言不发,追随主人离开。
夏品妤愣在原地不动,看着三人远去的身影,内心有种冲动,让她控制不住地会想那个姑娘是谁?会想何以方才司行风用膳用了一半,却因“万花楼”三个字离开?会想他们何以这样神神秘秘?之前在太白楼那三个人的声音与眼前的事接连在脑子里回放,许碧柔的脸与方才那个昏迷的楼姑娘在眼前相重叠。
这个想法让她不禁皱眉,理智告诉她,有些禁区是不能随便触碰和跨越的,但是,越来越多的感情牵绊,让她想去了解他在想什么做什么。
矛盾与挣扎终究抵不过内心的渴望,这种渴望就像一只着了魔的手,给她指引着方向。
她抿紧嘴唇,提起裙摆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午时的阳光越来越烈,甚至有些逼人。
夏品妤小心翼翼地跟着。一路上,人来人往,她一双眼紧盯着前方的人影不敢松懈,生怕一分神,便跟丢了,但又不敢跟得太近,怕被发现。
路越走越偏,他们的步调越行越快。
夏品妤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大概的方向是一路向北,偶尔会遇上三两个乞丐。
再往北走,眼前一片萧然,随处可见破旧不堪的布棚。这些布棚,在微风中摇荡,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倒下。
不知不觉,路两旁的乞丐越来越多。
横躺在路中间的三两个乞丐,也坐起了身,污脏的脸,几双锐利的眼睛争相盯着夏品妤看。几个相互追逐打闹的小乞丐,突然见到陌生人来到这里,也停下了步伐,瞪着大眼看着夏品妤。紧接着,这里所有的乞丐,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像铜铃似的,带着防备地盯着她。
这里是乞丐集中的地区,鲜有外人来,每个人都好奇夏品妤来此地的目的。
她有些惶惶不安,手捂在衣襟处,脚下的步调每走出一步都十分地小心翼翼,心中不停地告诉自己保持镇定。
走过了这长巷,终于到了巷尾,她都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那一片乞丐最密集地区的。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抬眸四处看去,左侧一片小树林,到处是杂乱的树枝,一只乌鸦扑腾着翅膀怪叫了一声飞走,右侧不远处便是一口井,离井不远处是几座破旧的房舍。远远看上去,枯烂的木梁,斑驳的墙壁,发霉的青苔,空气中散发着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怪味。
这里的寂寥与方才乞丐聚集的景象有着天壤之别,根本不会像是人来的地方。
她跑错了地方。
她犹豫着是否回头再走一次那片乞丐的集中地,还是另寻出路,这时,一声熟悉的怒吼由右侧破败的屋舍里传来,“许文虎,你这个畜生!”
她没有跑错地方,是司行风,熟悉的声音,她绝不会听错。
她的心猛烈地跳动着,跳得她十分难受,她用手按住胸口,放轻了脚步走向那间屋舍,这时,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嘶哑着喉咙近似哀求,“几位大爷,我不认识你们,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她绕到了屋舍侧面,小心翼翼地透过那破旧的窗台向里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