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原见他二人又要争执,瘫坐下来皱着眉头道:老奴晕得很,这船程要多久?
说不好,若是起风了或快或慢,不过总之得在船上待上一夜。你主仆二人若身娇肉贵吃不住,等天暗了我便泊船上岸,找个地方住一夜再走。
董原看向元猗泽问询意思,元猗泽摇了摇头:省得麻烦,沿岸投宿也不见得可靠。
那人放开船橹歇歇,应道:那是。如今天下尽知今上白龙鱼服巡游四方,若还画了影分发各州县,万一叫人报了上官,那还怎么玩?
说起这个元猗泽便烦,自他别后元灏得命颁诏,元頔竟抄送邸报至各州县。为隐匿行迹,董原已经戴了两年多的假胡子。虽然知道元頔此举纯属故意,但元猗泽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如今萧禅师偏要提起此事,元猗泽冷哼一声:我还怕了不成?况且元頔也不敢。
萧禅师点点头:或许吧。他随即又道,我离京的时候你才多大,这会儿怕是孙子都有了吧?
元猗泽眺望着远处道:有个外孙女,如今该四岁了,是长女所生。不知道她夫妻俩有没有再要孩子。
萧禅师笑道:如此说来我该是人家的三世祖了。
他凭风而立,叹道:自匆匆一别而来,逾二十年矣。
此人出身兰陵萧氏,是元猗泽母亲的从弟。虽长一辈,但同元猗泽年岁相仿。当年萧禅师失恃失怙,六岁起为伯父萧岌收养。而萧岌正是元猗泽的外祖父。因着这样的缘故,较之萧氏其他几房子弟,萧禅师与元猗泽更为亲密,是自小相熟的舅甥俩。萧禅师生母笃信佛学,不但为他取了禅师为名维摩为字,更曾携他舍身佛寺。小时候的元猗泽盛气凌人又骄傲霸道,经常同萧禅师打闹起来就喊他小和尚。萧岌不能管教外孙,便尽数报与女儿。萧妃听闻一次便罚一次,元猗泽为此吃了不少教训。
如今两个人近不惑之年,萧禅师执着于让元猗泽喊一声小舅舅,元猗泽执着于喊他一声小和尚,依旧像少年时那样闹得不可开交。
董原是看着他们两个长大的。当年他初见元猗泽,元猗泽命人哭丧的那只促织武威将军就是萧禅师初到伯父家送给小外甥元猗泽的礼物。两个人虽曾亲密无间,长大后性情却颇有不同。萧禅师和许多世家子一样不喜拘束性好游冶,自养父萧岌过世后便时常在外游历,无心仕途。而那时元猗泽则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正在最渴慕权力的年纪。在元猗泽十五岁那年萧禅师作别京中亲友直往江湖而去,这一别竟是二十余年。
年前两人重逢,是元猗泽循着萧禅师的行迹一直到了兰陵萧氏故地武进,在萧禅师隐居的竹海中偶然拾得了摔断腿动弹不得嚼食了几天草叶等死的萧禅师。
那时萧禅师冻饿交加,以为不久便要舍身成佛,没想到闭眼睁眼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记忆里的皇孙小七或是广阳王元猗泽都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美貌夺目气势煊赫,盛气凌人得叫人牙痒痒,却不是眼前这个眉目温和的模样。所幸这人一开口还是那么尖刻:小和尚,你要在这里舍身饲虎不成?
萧禅师因缘际会捡回一命,将养了许久总算康复过来。
武进离长城县不远,春来元猗泽思念顾渚紫笋的滋味,便请萧禅师一道去寻头道春茶。却没想到从前他案头最常见的贡茶非但价比黄金,更是专供皇家为元氏独享。萧禅师结交三教九流,也没人能有路子敢倒出几两,说这两年来管束愈严,严禁民间贩卖。元猗泽念及此处便大为光火,深恨自己临走时漏了一道旨意,应当将此茶开禁才是。如今念着想喝,却连闻个味儿都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