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刘洗笑吟吟道:“小人不才,也确实在里头混过,而且还曾混得不错。”
李彦直奇道:“这么说来,你也曾是锦衣卫里的人了?既然如此,怎么还需要跑来投奔我?”
“老爷,”刘洗叹道:“其实这锦衣卫,也就是听着风光,里头并不是人人都能吃得开的。再说,我都不是在编的,只是编外人员,虽然能混口饭吃,但上面动个小指头,就能将我们打回原形!”因说出一番道理来,让李彦直对锦衣卫有了全新的认识。
这锦衣卫与东厂、西厂为明朝三大特务机关,厂与卫相倚,故言者常并称之为厂卫。东厂西厂由宦官为督公直接统领,锦衣卫由军人为指挥使统领,厂卫之间,既互相勾结又互相倾轧,由于锦衣卫更近于武官,不如宦官亲近皇帝,所以锦衣卫相对于两厂常居下风!但这种情况在嘉靖一朝却是例外!
嘉靖皇帝并不很信任宦官,也不依赖宦官,因此在嘉靖一朝,尤其到了当代指挥使陆炳手里,三大特务机关中竟以锦衣卫一枝独秀,历代锦衣卫指挥使见两厂督主如猫遇虎,到了陆炳这里却完全反了过来,东西两厂的宦官督主在嘉靖面前全无地位,遇到陆炳连站都站不稳!陆炳上得嘉靖信任,中与权相勾结,下面又有无数鹰犬为之奔走,竟尔独揽特务大权!
陆炳之治锦衣卫,大招京师、北直隶(河北)、陕西、陕西、山东、淮北等地之豪杰高手数千人为鹰犬,这是正编队伍,鲜衣怒马,八面威风,装备与训练都比于正规作战部队。此外又有编外人马,大收三教九流之辈,数量怕不有十五六万人!遍布全国各地,锦衣卫的势力发展到陆炳这里,可以说是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峰!
话虽如此,但正如刘洗所言,锦衣卫其实也就是一个衙门,虽有其厉害处,却也有其局限。十五六万人的数量看似很大,但这十五六万人基本都集中于北方,其中在京城里面的怕就不下数万人。而且这些编外人员的办事效率是很值得怀疑的,除去空饷名额,真正的精锐也就在编的几千人,且这几千人也大部分都集中在中国北方地区,而这大部分中的大部分又集中于京城。
中国实在是太大,锦衣卫纵有特权,也注定了它的触觉无法全面延伸到大明的每一个县,只能针对重点地域(京师为重中之重,南京次之,北方又次之,南方复次之,海外则鲜)、重点人物(诸王为重中之重,中枢要臣次之,边将又次之,士林复次之,农工商则鲜)和重点事件进行监控。
所以当今内阁权贵如夏言、严嵩,皇帝可能连他们一天上几次厕所都知道,但对东南沿海正在发生的复杂变乱,嘉靖却未必完全清楚其中的曲折。要知道北镇抚司也是一个衙门,在里头工作的锦衣卫也是人,也有官僚的习气,在经费不足、上头又不见得会有兴趣的情况下,他们是不会很主动去做事的。因此一些后世认为相当重要的历史事件,皇帝和锦衣卫竟很不合常理地不知道。比如后来丰臣秀吉发动对朝鲜的侵略时,北京那边竟连日本是谁作主都弄不明白——而这些情况闽浙的海商头子早在数十年前就很清楚了。
听了刘洗的描述后,李彦直反而暗中松了一口气。自己无论从地域上还是从身份上,显然都还不是锦衣卫重点监视的对象,要知道中国有上亿人口,要想有资格进入皇帝的视野也是极不容易的!要让锦衣卫能记得你的名字并关心你更难!在东海,比李彦直活跃得更久、动作更大的许栋、王直等人也还没这资格,就更不要说有东南士林的保护伞左遮右护的李彦直了。
“听你这么说,你怕是那十五六万编外人员中的一个吧?”李彦直盯着刘洗问。
刘洗有些尴尬地一笑。李彦直料得没错,刘洗确实就是那十五六万人中的一员,这十五六万人成分复杂,多是城市无赖出身,刘洗当初是听说了锦衣卫在扩招,就托了几重关系,在里面挂靠。像他这样的编外人员并无充足的定饷,刘洗们的思想觉悟显然也没高到要为皇帝服务、为陆首长服务的地步,加入锦衣卫终究还是为了一个利字,顶着这个名头受保护,借着这个名头好捞钱,和他今日到了海上要投靠李彦直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李彦直和陆炳都不是冤大头,两人对这些地痞无赖的习性都清楚得很,所以那日数万人来投,李彦直是一个也不肯收,因为眼下收了这些人他管又管不过,养又养不起,放着在外头招摇撞骗又会坏了自己的名头!而陆炳对那些编外人员也是且用且治,过一段时间就要淘汰一批、另选一批,宁可要些有冲劲没经验的,也不要那些油滑懒惰的老货,已经混到中层的刘洗也是某次汰选中的牺牲品。
像这样的信息,刘洗本来是不愿意透露的,但李彦直眼睛刁钻舌头又毒辣,一层层地戳破他的牛皮,最终确定这家伙其实也就是一个混混。
“不过,我那个消息却是真的啊!”刘洗道:“我还在山东给当差跑腿时,曾学过里面的一些切口、记号,知道一点这些人的习性,这次南下,在慈溪那边又发现了一些锦衣卫的踪迹,我原来以为是凑巧,谁知道来到普陀山,竟在海边见到一具溺水的死尸,还在里面搜到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