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勇突然拽她蹲下,铁质网格地面透出下方景象:四只刚羽化的丹顶鹤幼崽正在泥滩练舞,灰褐色绒毛随笨拙的踢踏动作簌簌掉落。汉娜的呼吸在望远镜镜片上晕出白雾:“比柏林动物园的驯养版可爱一百倍!”
栈道拐角处的电子屏突然亮起警示红光,广播里传来管理员急促的声音:“各位游客请注意,西南方向即将形成鸟浪,请勿在观景台长时间逗留……”
汉娜刚在观景台支起三脚架,天光忽然暗了三度。远处芦苇海平面腾起灰褐色云团,数万只椋鸟组成的鸟群开始变幻阵型。
“像不像被风吹散的《向日葵》?”汉娜的镜头追着鸟群旋转。卢勇突然指向变异中的鸟阵:“快看!它们在拼中国地图!”鸟群恰好掠过太阳,投下的阴影轮廓竟与辽东湾地图严丝合缝,盘锦的位置正闪烁着由鸟翼叠成的鳞状光斑。
气浪裹挟着羽绒扑来,汉娜的遮阳帽被掀飞。卢勇探身去抓,却见一只落单的椋鸟俯冲下来,喙尖精准衔住帽带,将战利品挂上三十米高的信号塔。
正午的游客中心飘着苇叶粽香,汉娜对着导览图犯愁:“下午的徒步路线到底选红标还是蓝标?”管理员擦拭着鸟类环志钳笑道:“蓝标道能看到须浮鸥育雏,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最近芦苇迷宫东南角有对黑翅鸢,无人机都追不上它们的飞行轨迹。”
腐殖土气息渐浓,汉娜的登山杖突然戳到硬物。扒开层层苇叶,半截沉船桅杆上缠满藤壶,木质纹理间嵌着块生锈的铜牌——「1987年科考船搁浅点」。卢勇用湿巾擦出模糊字迹时,汉娜突然拽他衣袖:“嘘!头顶有扑翼声!”
两只黑翅鸢正掠过芦苇尖,爪间银鱼甩落的水珠在阳光下炸成彩虹。汉娜的相机连拍键都快按出火星,却没注意运动鞋正缓缓陷入松软的沼泽。
卢勇拽住汉娜背包带的瞬间,她的左脚已没入黑泥。挣扎间惊动芦苇丛里的秧鸡,扑棱棱飞起的褐影撞歪她遮阳镜。“别乱动!”卢勇抽出登山杖横在她胸前,“慢慢往后仰,这泥潭吃不了人。”
汉娜的后背刚触到芦苇垛,忽然感觉小腿被冰凉物体擦过。浑浊泥浆里浮出串气泡,隐约露出青灰色背鳍。“是鲶鱼!”她破涕为笑,“这算湿地版的英雄救美?”
救援队赶到时,两人正用苇杆编捕鱼篓。队长盯着汉娜糊满泥浆的防晒裤直摇头:“今年第三起陷沼事件,你们倒玩起野外求生了?”汉娜晃着装满螺蛳的塑料瓶:“看!黑翅鸢送我们的赔罪礼!”
落日熔金时,汉娜赖在摇橹船上不肯走:“再划半小时,万一遇见晚归的苍鹭呢?”船工指着渐起的水雾摇头:“再晚该撞上夜鹭群捕食了,那家伙俯冲起来像轰炸机……”
船桨搅碎漫天霞光,汉娜突然掬水泼向卢勇:“快看!这水波纹像不像白天鸟群的阵型?”涟漪扩散到岸边时,惊起只紫背苇鳽,细长身影掠过他们头顶,喙尖坠落的水珠正巧打湿相机储存卡。
靠岸前经过片倒伏的芦苇,汉娜突然喊停。腐坏的苇杆间卡着枚褪色环志,编号显示这是只跨越七个候鸟季的老战士。卢勇擦拭着铝环上的泥渍:“要不要交给保护区?”汉娜却把环志穿进项链:“等秋天它南迁时,我们再来这里等。”
夜宿的生态木屋飘着艾草香,汉娜对着窗外的芦苇剪影调焦距:“月光下的鸟巢像不像悬浮的灯笼?”她忽然发现取景框里有光斑闪烁——红外相机捕捉到草鸮归巢,爪间田鼠的轮廓在夜视模式下泛着幽绿。
卢勇掀开防蚊帐时,汉娜突然惊呼:“床底有东西在动!”手电光束里,刺猬正叼着浆果愣在原地。两人屏息凝视这个小入侵者搬运粮食,背刺上粘着的芦苇花随步伐轻颤,在木地板上拖出细长影子。
月光偏移时,汉娜的脚踝突然发痒。掀开薄被,白天陷沼时钻进裤管的蓼草种子,竟在皮肤上萌出米粒大的新芽。她笑着拍醒卢勇:“快看!我长出湿地纪念纹身了……”
翌日清晨的栈道还凝着夜露,汉娜忽然蹲身抚摸芦苇杆上的茧壳:“是蜻蜓羽化的痕迹!”半透明的空壳里粘着星点血迹,不远处的新生个体正晾晒蓝紫色薄翼。
卢勇突然指向天空:“昨天的黑翅鸢!”汉娜仰头瞬间,猛禽爪间坠落的鳞片正巧落进她掌心。阳光穿透鱼鳞的刹那,虹彩中浮现出苇海湿地的等高线图,波纹恰似他们昨日深陷的泥沼轮廓。
返程摆渡车启动时,汉娜把鳞片贴在车窗上。
晨曦透过这枚天然棱镜,在车厢地板投出流动的光斑,仿佛数万只椋鸟正在他们脚下盘旋。
卢勇忽然握住她沾着草汁的手:“等环志编号到K337,我们再来找那只老候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