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共乘一匹马,便从庄园大门处经过,然后径直地就去了最里面的后院。
大门口处,抱着小霏儿的乳娘正牵起她的小手,想招呼着爸爸妈妈来看一看自己,此时却意外地发现马上的两人竟然像是没有瞧见她们一样地,就这么走过去了。还是月娘心领神会,直接唤过乳娘,让她先哄着小霏儿去一边算了,而她自己则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到了后院门外那里随时听唤。
屋中小桌,已置有水酒一壶,凉菜数盏。秦刚进来之后,正欲坐下去时,却被李清照伸手阻之,却是示意一旁窗边的小案上,正铺了一张白纸。
秦刚走过去一看,却是半阙词,词牌名是《满庭芳》,李清照那熟悉的隽秀字迹跃然纸上: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
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
手种江梅更好,又何必、临水登楼。
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
下阙却是空着,秦刚抬眼看向李清照,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问:“此词可是照儿这两日新作?”
“昨晚感悟,而且这下半阙处有两处字词,我还多作了些推敲斟酌,所以倒也好奇你的记忆会不会有缺失……”李清照笑吟吟地看着他。
秦刚也不多说,立即拿起笔来,便在白纸的左侧,挥毫落墨,默出了这首词的下半阙:
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
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
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
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这首《满庭芳·小阁藏春》素来被视为宋人咏梅词中的上佳之作,一改当时一般咏物之作只会着手于事物表面的浅显白描,而是从其神韵与内涵挖掘出与自身命运的共鸣之情。
此时在明水的李家庄,由于秦刚的出手,让李清照能够在这里依旧保持了富贵美好的生活条件,然后,即使是“画堂”、“篆香”、“帘钩”,也无法掩盖环境的冷清与内心的着实寂寞,而那句“手种江梅”,恰是秦刚到这里的第一天时,俩人相见欣喜,在院中共同种下的那株,透露出了李清照在这次短暂的分别后,表达了她此时如南朝何逊一般的寂寥情怀。
而当秦刚在她的注视之下默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后,她便从桌案之下拿出了一张纸,上面俨然便是她昨天写下的此词下半阙,拿出来与案上这张对比,只字不差。
两人此时相视一笑,只是李清照随后的表情却渐渐有些凝重,随着她口中轻轻诵出词中的“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秦刚便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此时便放下了手中之笔,转而再次牵起她的小手,温柔地说道:
“我能记得的,只能是这些不为世事所干扰的诗词文字结晶。但是你想,即使是如此同样精彩的文字背后,孕育它们的环境、背景,定然早就不再相同。我所知道的那个时代,你的寂寞、你的哀愁、你的灵动思绪,都仿佛高悬夜空中的那些星光一般,虽然璀璨夺目,但却相隔万里。可是今天,照儿,你所写下的每一个字里,我都能感觉自己微不足道的那点存在感,我都能明白,不是我在等待着这些绝世佳作的一首首问世,而是,我在努力地、真心地、同时,更是幸福地,走进你笔下的风流文字之中!”
秦刚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地真诚,又那么地贴心,说得李清照不由地娇靥酡红,竟然露出了一副小女子的害羞之状:“秦郎你这样捧煞人了,奴家哪里当得起你说得这般!”
“你当得起!”秦刚抬起她羞红的脸庞,态度坚定无比地告诉她,“今人只知过去,吾此知晓未来数百年,再也没能有一名才女,能够与你比肩才华灵气。千年文坛,对你的崇仰评价数不胜数,但我唯一最喜欢的,是五百年后一位韵学大家对你的评价:男中陈后主,女中李易安!此前有太白,故称词家三李。”
“扑哧!”李清照却是被这句评价给逗乐了,“定然是你的杜撰,这李太白首创《忆秦娥》和《菩萨蛮》,乃是词学开山之祖;李后主毕竟帝王身份,后人多有知晓。你莫因为我与他们二人同为李姓,便就编了这样的瞎话来哄我开心!”
秦刚此时仍然目光灼灼,笑而不语,李清照便也有点犹豫了:“真有这个韵学家?真有这样的评语?”
“真有!的确有!”
李清照的一双乌黑眼睛中顿时闪过一道灵光,不由自主地抿嘴笑道:“李太白诗仙之名太盛,词作只是开了一个头;李后主的词作虽然文雅奇特,但都是亡国之音。所以,按秦郎所说,奴家此时年岁尚早,如果再用心多写几篇佳作的话……嗯,还真是有可能去努力争取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