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渐近,天色将明未明,就在人最为困倦懈怠的时刻,一伙儿身着平民服色的匪徒悄无声息袭击了封龙寺。
他们外表普通,可所持兵刃却与成德军的精良装备一般无二。短兵相接,配合默契,从发起突袭到全歼只用了短短一盏茶工夫,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就命丧黄泉。
为首者年近三十,是一名剽悍魁梧的将领。他手起刀落,从狱卒温热的尸身上搜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当看到此行要营救的人时,他不禁一愣。她背对牢门,一头华丽耀眼的秀发被粗暴剪断,人宛如石像般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怀中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少年,两人被凝固干涸的血浆黏在一起。
“公主。”将领轻声呼唤了一句。
宝珠木然回头瞥了一眼,袁少伯见状,心头猛地一颤。少女往昔青春饱满的面容憔悴支离,断发参差不齐,乌黑蝉鬓竟已变作灰白。她双目红肿充血,其中饱含着他从未见过的阴鸷。
因过度流泪,宝珠的视线有些模糊,她凝神打量了来人片刻,才开口叫出表字:“仲辅。”
袁少伯恭敬地答应:“是,少伯来迟了。”
身为韶王伴读,袁少伯是看着公主长大的。离开长安近两年,他记忆中的公主仍是宫中明媚娇憨、无忧无虑的模样。如今见她仿佛被恶鬼附体的神态,难以想象这一夜遭受了怎样的折磨,竟一夜白头。
她怀中的少年遍体鳞伤,伤口发黑,身上的衣裳被血浆浸透,已看不出原本颜色。袁少伯久经沙场,一眼便知此人经受酷刑,筋断骨折,生机已绝。但见公主这般珍惜地抱在怀中,袁少伯还是单膝跪地,仔细探了探少年颈侧脉搏。
“这位小兄弟已经归天了。”袁少伯伸出双手,轻声对她说:“让属下带他一起离开吧。”
“我抱得动他!”宝珠低声吼道。
她彻夜搂着他,不曾挪动半步,此时四肢早已麻木僵硬。宝珠强撑着缓缓站了起来,双腿止不住发抖,双臂却稳稳将他横抱在胸前。
袁少伯心里明白,死人的分量远比活人重得多。公主这臂力,是从小拉弓练出来的。可她异常的举动,足以表明这死者对她而言非同寻常。
抱着韦训僵冷的尸身,宝珠在袁少伯护卫下,走出封龙寺。寺外停着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一名年近五十的贵妇在车旁焦急地等候着。
见到宝珠尚在人世,那贵妇虽心绪激荡,仍强自镇定,恭敬地屈膝施礼,轻声唤道:“公主!”
“于夫人也来了。”
宝珠将韦训放在马车褥子上。于凝华见她破衣烂衫,连忙脱下自己的毛织披帛递过去,宝珠接过来,轻柔地给他盖在身上。
凑近细瞧她的模样,于凝华顿时眼圈泛红。身为韶王乳母,在李元瑛出阁前,她一直与兄妹俩朝夕相伴。对宝珠而言,于氏亦如乳母一般。如今这天之骄女肤色斑驳,断发如蓬,双鬓染霜。
于夫人欲言又止,心疼得声音哽咽:“您的头发……”
宝珠一怔,这才恍然想起自己的长发已经没了,喃喃自语道:“怪不得,脑袋脖子轻了许多。”
她想了想,从韦训脖颈间解下浸血的粗布领巾,当作头巾裹在断发外。
此时,负责突袭行动的副将吕峤快步走来,向袁少伯禀报战果:“杀敌二十人,俘十八人。牢内另有死囚百二十名,如何处置,请都头示下。”
不等袁少伯开口,宝珠简洁明了下令:“不留活口。问囚犯是想即刻就死,还是跟我们走。”
吕峤看一眼直属上司的眼色,袁少伯微微点头,他立刻回身去办。
回想刚才所见那些伪装成平民的突袭武士,皆是李元瑛身边眼熟的侍卫。宝珠看向于夫人与袁少伯,疑惑地问:“你们是阿兄最得力的心腹,为何会扔下他来成德?”
于袁二人对视一眼,袁少伯开口道:“大王派去迎接公主的人一直找不到您的行踪。杨主簿的求救信先抵达幽州,信中说您在洛阳遭匪徒所掳,下落不明。大王焦心如焚,派我们一行赶赴洛阳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