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充和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白莳芳留意到张充和不知不觉已经饮了好多,红霞爬上了她的两颊,白莳芳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觉得此刻张充和的嬉笑开朗底下藏着庞大的悲伤。
“一次我和大弟相约去看戏,我们约在达子营见面,路上刚巧碰见了沈二哥,就是我的三姐夫沈从文先生,那时有朋友跟沈二哥告急,他便向我们说:‘四妹,大弟,戏莫看了,把钱借给我,等我得了稿费还你们。’我们便把口袋里的钱一分不剩都掏给他了,末了沈二哥还不忘训导我们一番,一本正经地说:‘你们是学生,应该要多读书,怎么把时间都花在看戏上?’沈二哥走后,只剩下我们两个身无分文的人,委屈巴巴地站在街上,戏肯定是看不成了,只好灰溜溜地回学校去。”
张充和惟妙惟肖地表演着沈从文的语气神态,又把大家给逗乐了。
“可是这样快乐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后来我得了肺结核,加入谷音社短短一年,我就病休回家养病了,算起来,从我退学到现在也有差不多三年了,要不是今天这次曲会,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大家见面呢!”
杯盏回环之际,陶光一边给张充和倒酒一边问道:
“四姐,你现在住在哪里啊?”
“我住北门街,跟我三姐一家住在一起。”
“那你是准备接着念书呢?还是谋个事做?”
张充和双手捧着绯红的脸:
“我每天可忙得很呢!沈二哥介绍我跟他一起给中小学编写国文教材,就是《高小实验国语教科书》和《中学国文教科书》,沈二哥是总编辑,他选小说,朱自清先生选散文,我就选点散曲,兼做注解,他们都有别的事体,只有我是整工!”
浦江清先生赞许地点点头:
“散曲好啊,散曲跟昆曲也是关系匪浅、渊源颇深哪!”
陶光似乎想起什么,赶紧问道:
“四姐,你的肺病现在可好些了?”
“全好啦!说来也怪,退学之后我去青岛养病,医生禁止我唱曲,我不听医生的嘱咐,每天坚持唱,当时梅兰芳先生刚好也在青岛,我还给他唱过‘惊梦’呢!就这么着,一个夏天过去,肺结核竟然好了,真是个奇迹!要我说,是昆曲救了我!”
杨荫浏看着张充和,眼里有欣慰,也有难过:
“现在真是没几个人唱昆曲了,昆曲人才凋零得一塌糊涂,充和,要是再多些你这样的后辈该有多好啊!就算是再好的东西,没人知道,没人传承,也就慢慢地消失不见了,真到了那个时候,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大家都觉得杨荫浏的话语重心长,他对昆曲的未来发自内心的担忧说到了每个人的心坎里,听者纷纷点头,停箸默思。
杨荫浏喝了一口酒,抬头看向天井上方狭窄的天空,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往事:
“世人都知道我是吴畹卿先生的弟子,其实在吴师之前,还有一个人教过我。记得大概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个叫阿炳的年轻道士,人称“小天师”,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相貌生得白净俊俏,堪称是才貌俱佳,性子更是桀骜风流,洒脱不羁。
起初父亲将阿炳请到家里,让我跟着他学琵琶和三弦,阿炳的琴艺没的说,可父亲渐渐地愈发不
张充和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白莳芳留意到张充和不知不觉已经饮了好多,红霞爬上了她的两颊,白莳芳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觉得此刻张充和的嬉笑开朗底下藏着庞大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