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
好几天过去了,冠军侯府的案子依然毫无头绪,但与突厥公主和亲的日子却在渐渐逼近。
户部正在紧锣密鼓的筹措粮食、织机和布匹等物,只等景帝与玉伽公主举行完和亲仪式,就即刻派人送往突厥草原。
这几日,住在鸿胪寺驿馆里的玉伽公主,每日等教习嬷嬷走后,她都会偷偷溜出去,到锦绣坊去逛逛,喝喝茶或和唐小童聊聊天。
鸿胪寺的琉璃瓦在夏日的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玉伽公主倚在雕花窗棂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那枚狼牙吊坠。
这是离开突厥草原时,她的亲弟弟博鲁可汗亲手为她戴上的。
在这里,她不能骑马驰骋,看不到在天空翱翔的苍鹰,闻不到青草的香味,只能望着窗外空空的院落,无聊的把玩那枚狼牙玉佩。
教习嬷嬷刚走不久,房间里还残留着那股令人窒息的檀香味,那些“垂首不能过肩”、“笑不露齿”的规矩像无形的锁链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公主,该用午膳了。”侍女阿兰托着鎏金食盘在门外轻声唤道。
玉伽望着食盘中精致却陌生冰冷的御膳,突然又想起昨日在锦绣坊里,尝到的那碗冒着热气的杏仁茶。
她嘴唇轻勾,抓起旁边绣着苍狼的披风。
“不必准备了,我想出去走走。”
穿过三重朱漆大门时,守卫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距离和亲大典越近,玉伽公主越是感觉自己被人看管起来了。事事都不再那么自由。
她的脚步在踏出最后一道门槛时突然变得轻快,仿佛挣脱了某种桎梏一般。
街市上蒸腾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卖糖人的老汉吆喝声,绸缎庄门口算盘珠子的脆响,还有不知从哪个巷子飘来的胡琴声,这些自由自在的响声,此刻却让玉伽公主眼眶发热。
锦绣坊的蓝布幌子在微风中舒卷。玉伽刚跨过门槛,就听见内室传来清朗的笑声。
“唐掌柜您这可难为我了,这锦缎的云纹要配疏松的针法才显灵气……”
话音未落,唐小童撩开靛青布帘走出来,发梢还沾着几缕彩线。
见到玉伽的瞬间,他眼中闪过一抹惊喜,随即笑着拱手。
“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
阳光透过窗棂,在唐小童的眉宇间投下细碎的光斑。
玉伽公主发现,唐小童今日换了件竹青色的直裰,衬得他整个人如新抽的柳枝般清爽。
她忽然想起一句突厥的谚语——“骏马要看牙口,男人要看眼睛。”
眼前这个大景商人的眼睛,就像像草原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昨日那杏仁茶……”玉伽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可有新到的云锦?”
唐小童会意地眨眨眼:“巧了,刚得了几匹雪青底的,绣的是栩栩如生的锦鲤。”
他引着玉伽公主往后院走,在经过一个货架时顺手取下个青瓷罐子。
唐小童从最初走街串巷的货郎,到如今的店铺掌柜,他每天面对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客人,也就是从事的服务行业。
所以,唐小童早已习惯见人三分笑,对人和和气气。
大景其他的人看到玉伽公主就像看到异类,总喜欢在她的身后各种小声议论,指指点点。
唐小童却总是面色如常,随心轻松的与玉伽公主聊天。
而正是因为唐小童对人和气,玉伽公主觉得与唐小童特别聊得来。
所以,自然而然就把他当做了自己在大景唯一的朋友。
唐小童知道玉伽公主是突厥的和亲公主,而玉伽公主也知道,唐小童只是一个身份寻常的店铺掌柜。
可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几日相处下来,却是越聊越投机,越聊越有了男女之间的那种感觉。
只是,他们互相之间都还没意识到而已。
“我哥今早正好又送来些杏仁茶,配上蜜饯吃最好。你尝尝。”
后院里有一株正值花期的西府海棠,粉白花瓣落在石桌上像铺了一层轻轻的软纱。
唐小童煮茶时袖口挽起半截,露出了腕骨处的一道淡疤。
玉伽公主扫了一眼那道疤,又注意到他斟茶的手势很特别,拇指抵着壶盖,其余四指托着壶身,倒出的茶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是在鸳鸯簪时跟那些贵人们学的。”察觉到玉伽公主的目光,唐小童笑着解释,“说是这样才不让热气熏了指甲。”
他突然模仿起那些贵妇,翘着兰花指欣赏新做的美甲模样,那不男不女的样子逗得玉伽公主咯咯轻笑。
这一刻她不是待嫁的公主,他也不是逢迎讨好的商贾,只是海棠树下两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年轻人。
茶过三巡,唐小童说起去年在荆州当货郎,看到别人收丝的经历。
“那蚕农家的女儿才十四岁,居然就能分得出桑叶是辰时摘的还是午时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