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贼子,我身为洛州城副总兵,自是不能让你得逞!”
张簇浑身披甲,太阳照在他的身后,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笼罩住了何肖。
一旁,董留也从旁边高台上一跃而下,拔出了腰间衙门制式横刀,架在了何肖颈间。
“鹿山剑派副掌门何肖,违抗十三衙门,扰乱十三衙门行刑,罪无可恕,押送至京城诏狱。”
何肖愣愣地被衙门捕快夺走了长剑,被铐住了双手,双目无神地被押送上了囚车。
同时,董留望着围观的百姓们,高声道:
“十三衙门总督令,鹿山剑派不服管教,屡次违犯大宁律,先后大弟子秦羽当街杀人,后有掌门丁辞唆使副掌门何肖劫法场,对抗十三衙门,违抗朝廷。
今,特令洛州城副总兵张簇带兵,前往鹿山剑派镇压,捉拿贼寇丁辞!”
……
一千人。
这是洛州城的守军,向鹿山行去。
张簇面无表情地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神平静地望向培养自己的那座大山。
还记得当时自己还是一个顽劣的少年,一心只想学习剑法,便背井离乡,来到了鹿山的山脚。
当时师父已经很老了,但自己依稀记得,师父那只干枯的手,抚摸自己的头顶时,很是温暖。
“簇儿,你不是想当大将军吗,好好习武,莫要偷懒,等你练成了鹿鸣剑法,师父就让你下山。”
“簇儿,师父老了,马上就要死了。你们师兄弟三人,你是最小的,天赋也是最好的。
你下山去吧,去朝廷,去从军。师父相信你,等你成了大将军,可别忘了,这里才是你的家。
你下边那些晚辈们,可是都得指望着你呢,可得照顾好他们啊。”
恍惚间,张簇仿佛再次看到了师父那干枯苍老的面庞。
鹿山,很快就到了。
一千兵马,将鹿山剑派的山门围的严严实实。
士卒们手持武器,肃然站在原地。
张字军旗迎风招展。
张簇一骑,向山门走去。
鹿山剑派似乎早就得到了消息,面对大军压境,他们并没有多少慌乱,也没有喧闹声传来。
半刻钟之后,三百名鹿山弟子走出了山门,走出了那座高大的牌坊。
他们有男有女,面色平静,手里紧紧攥着长剑,身上穿着极为统一的白色练功服。
三百名白袍,静静站在张簇面前。
眼神中,没有恨意,只有平静。
他们清楚,按辈分来说,这是他们的师叔或师叔祖。
但今日,他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鹿山剑派的敌人。
“鹿山剑派掌门丁辞,违抗朝廷律法,不服十三衙门管教,已有谋反之心。
依照律法,鹿山剑派弟子理应全部株连。总督大人仁慈,不愿如此大开杀戒,
今日,交出掌门丁辞,不伤尔等一毫。
反之,若是尔等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张簇的眼神也很平静,并未站在门派众弟子的对立面而有任何波澜。
微风忽起,三百名白袍衣衫轻动,但没有一人言语。
千名士卒拔出了腰间长刀,肃杀之气忽起。
“咳咳……”
一阵咳嗽声从三百名弟子身后传来,那人面容苍老,被韩楼搀扶着,穿过人群,慢慢走到了张簇的对立面。
这位名镇江湖的老剑客抬了抬手,示意韩楼不必继续搀扶。
他的身形佝偻,慢慢抬起头,看向骑在战马上一身铠甲的张簇,看向其身后战阵整齐的千名士卒。
“丁辞,束手就擒。”
张簇语气平静道。
丁辞又咳嗽了两声,浑浊的眼睛看向骑在战马上威风凛凛的小师弟。
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他与张簇对视着,这一瞬间,他终于把事情想通了。
“真是老糊涂了……”
丁辞苦笑着摇了摇脑袋,心底满是酸涩,低声道:
“师弟,委屈你了。”
风,轻轻把这句话带走,带去了鹿山的山林湖水间,除去这两位师兄弟,再无一人听见。
“认罪,便伏诛。”
张簇抽出了腰间长剑,扔到了丁辞面前。
丁辞笑着,捡起了那柄长剑,眼里满是怀念。
这柄剑,是他二十三年前用的自己攒的所有银钱,请藏雨剑庄陆老庄主打造的,是他送给张簇的出师礼。
据说,张簇跟着陛下,用这把剑在北边杀了不少蛮子,这才凭军功封的洛州城副总兵。
“掌门……”
“师伯!”
“师叔祖——”
身后,有弟子忍受不住,纷纷开口道。
丁辞手上握着这柄剑,缓缓转过了身子,看向了身后的弟子们。
“莫要怨恨朝廷,莫要怨恨总督,莫要怨恨……张总兵。
是我错了,差点连累了你们。
总督仁慈,让我鹿山剑派传承留了下来,只判我一人,这是情分,也是恩赐。
日后,好好习武,行侠仗义也好,报效朝廷也好,牢记自己的出身,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剑客。”
说罢,丁辞转过身子,苍老的身躯上,衣袍轻扬。
他最后看了张簇一眼,随后抬起了那柄剑,眼睛看向了鹿山的蓝天。
剑,在脖颈上抹过,
天地间,剑客的血高高扬起。
苍老的身躯,倒在了地上。
鹿山剑派的弟子们哭泣着,呜咽着,跪伏于地。
鹿山的三师叔默默上前,将丁辞的尸体背在了身上。
他看向高高坐在战马上的张簇,平静问道:“大师兄的尸身,可否由我们自己收殓?”
张簇轻轻点了点头。
他抬了抬手,调转了马头,马蹄轻抬,在千余士卒的战阵中穿过。
没再多看一眼这座鹿山。
洛州城士卒随着他们的副总兵离开了这座门派。
自此,江湖再无第五大门派。
……
“丁辞是个真正的江湖人,他重感情,讲传承,对门派每一个人都有着深厚的情感。
可他不是一个聪明人。”
一行车队慢慢在官道上行进着。
黑楠木马车内,
李泽岳叹息着,对面前的杨零说道。
“张簇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我需要立威,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势力开刀,正巧鹿山剑派主动凑了上来。
很不幸,它成了我开刀的对象。
毕竟,没有将一个叛逆的门派在江湖中除名更能立威的事情了。
我是真想过大开杀戒的。
张簇知道我在钓鱼执法,知道我在试探鹿山剑派,试探这座门派会不会违抗十三衙门悍然出手。
张簇昨晚主动找我,在我面前演戏,向我表忠心,说与丁辞有仇,主动坦白鹿山剑派的计划,甚至连最后出手的是谁都能猜的一清二楚,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了。
他竟然与我说,他就想趁此机会杀掉丁辞,以报年轻时的仇怨。
我不是傻子,他也知道我不是傻子,他知道我需要立威,我知道他想要保住他的门派弟子们。
他让我的计划毫无阻碍地推进了下去,让这座江湖知道,违抗十三衙门的代价。同时,我也没对鹿山剑派的普通弟子们出手。
我们两个都是赢家,唯一需要付出代价的,只有掌门副掌门和那叫秦羽的这三个傻子而已。”
李泽岳轻笑着摇了摇头。
杨零在一旁皱起眉头问道:“那个张簇副总兵,和鹿山剑派,会不会偷偷怀恨在心?”
“恨我?”
李泽岳挑了挑眉头,笑了出来。
“张簇为什么要恨我,我是他的贵人,这件事情,他甚至还欠着我的情分。
他是臣子,他也是聪明人,他知道朝廷此时在打压江湖,犯傻犯浑冒头的是鹿山剑派,他为什么要恨我?”
“至于鹿山剑派恨我,自然会有恨我的,但还有一部分,会恨犯傻的掌门和秦羽,恨他们差点将整个鹿山剑派陷入万劫不复中,给他们也带来了人身危险。
说不定,现在就有后怕的弟子在痛骂着刚刚死去的掌门呢。”
“你当真以为整个门派都是铁桶一块吗,这就是人性。”
“他们恨我,可以恨,但他们太弱了,他们的恨无法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他们对我有多恨,就对我和十三衙门有多畏惧。
十三衙门是暴力机构,要的,是镇压这座江湖。”
李泽岳慢慢掀开窗帘,让微风拂过自己的发梢。
“将鹿山剑派在江湖上五大门派除名,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我们这一路,还需要走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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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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