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死影奇迹般地短暂退去。这一次,它们躲在暗处积蓄力量,预备将一切有朽之人,尽数吞没。
不留任何的翻盘余地。
不知道末日的危险并未彻底消失,所有人暂且平息了争斗,目不转睛地看向天空上两人的投影。
以及那令他们不知所措的契约内容。
历史的真相,只有国王还记得清楚:
起初。
签订契约时,所有人都还知道契约的内容,也会给后来的倒霉蛋不耐烦地说明。
不肯接受的便群起攻之,打杀了事。
随着风来之国的建立,自然的纷争因为契约的签订而消失,流浪者们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和平,将时间都花在收集和储存魂质上,以及寻找回归众门之都的门。
彼时,流浪者都还相信着,回去众门之都的可能性。他们相信,总有一天,辛辛苦苦积累下的宝贵魂质将成为东山再起的财富。
直到黑潮的出现。
没人知道自己是惹了什么灾劫,沦落到风来之国,找不到回归之门也就算了,还要被附骨之疽一般的死影追杀,体验从未体验过的死亡。猝不及防之下,不少最初的流浪者随风而逝。
就连南流景亲自下场,疲于奔命地扑杀,都没能成功阻止黑潮的肆虐。
幸运又不幸的是,因为剿灭黑潮不力,南流景自身受到了无数臣民的意念投射。
万千怨恨、不解和嫉妒集于一身,令他罹患上了太阳症——承受了太多的希望,他对自己的认知发生了偏移。
国民希望他成为君主,他就成为了君主,而这不过是偏见与意念塑造出的神像,国王的第二个身体。
很难说这是好是坏。
太阳症帮他成功修炼出了神格覆面,在风来之国这等毫无文明的蛮荒之地。
却也深深地困住了他。
令他自缚于光与热的外壳之中,意识陷入混沌,甚至数次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意识模糊之间,南流景仅仅凭借本能,以神格覆面托管,用新生的光芒压制住黑潮的猖獗侵袭,划定了晨昏边界。
等到他真正清醒,腾出手来。
通天铜表早就在天长地久的拔升中,升到无人可见的高度。
签订名字成为一项习俗,比国王的律令还要有约束力。
每个被神秘的紫色秘门坑害,沦落到风来之国的新流浪者,都会经历一遍签名的流程。
国王不在,老一辈流浪者或死于黑潮,或大限已至,终于无人记得君主的名字和契约的内容,只是墨守成规地在通天铜表签上名字,收集魂质,同时寻找回归之门。
人心和习俗比法律更有效,黑潮退却的日子里,契约已经跟他的神格一样坚固。
既然统治秩序已然搭建完毕,国王也就不再花费心力,跟一群自己不认识的生面孔,一遍遍宣讲契约的内容。
我命令,你服从,如是而已。
一切走上正轨,国王开始寻求脱困的办法。
超凡力量的根源在于魂质,它同时也是众门之都通行的货币。国王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收集足够的魂质,大力出奇迹,从外部破去这层困住他的躯壳。
但问题随之浮现。
一旦破去这层神躯,他立刻就会陷入虚弱,无法应对黑潮的反扑。
南流景倒是可以保住自己,但他毕竟是风来之国的王,坐视着自己的子民死于黑潮,他做不到。
世间好事两难全。南流景思考犹豫了很久很久,意识在太阳症的困扰下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当流浪者们在他授意下,上供的魂质垒成山脉,建起王宫,南流景也没想出更好的办法。
直到他发现自己终于要死了。
而布鲁托不知道。
这就是日落计划的起点。
当死亡之日迫近,南流景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个事实:
自己原来是如此地厌倦生命与责任,如同自己的臣民们厌倦自己长久的统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