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七侠镇笼罩在淡紫色的烟霭里。
同福客栈门前那两盏红灯笼已早早亮起,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佟湘玉站在柜台后,纤长的手指在算盘珠子上飞快拨动,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她那身藕荷色锦缎袄子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展堂,去把楼上雅间再收拾一遍,听说今儿个有贵客要来。”
白展堂正擦着一张梨木桌子,闻言抬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掌柜的您就放心吧,我早收拾利索了。”
他手中的抹布在桌面上画着圈,动作娴熟得仿佛在表演杂耍。
郭芙蓉从后院提着一桶水进来,水花溅湿了她的绣花鞋。
她嘟着嘴把水桶放下,揉着发酸的胳膊:“哎哟我的亲娘诶,这挑水的活儿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吕秀才从账本里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芙妹若是累了,不妨歇息片刻,待我算完这笔账,便去帮你。”
他的青布长衫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却依旧浆洗得干干净净。
李大嘴系着那条油渍斑斑的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今晚想吃啥?我刚炖了锅排骨,香着呢!”
他那张圆脸上泛着油光,眼睛眯成两条细缝。
莫小贝蹦蹦跳跳地从门外跑进来,手里举着个糖人:“嫂子你看,这是西街王大爷新做的孙悟空!”
她头上的两个小揪揪随着动作一颤一颤的。
就在这时,客栈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老者缓步走入,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手中拄着一根紫檀木拐杖。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锐利如鹰,扫视堂内众人时,仿佛能穿透人心。
“掌柜的,要一间上房,住七日。”
老者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
佟湘玉连忙从柜台后迎出来,脸上堆起职业的笑容:“客官您里边请!展堂,快帮客人拿行李!”
白展堂应声上前,却见老者并无行李,只背上负着一个长长的布包裹,形状奇特,似剑非剑,似棍非棍。
“不必了,老朽习惯自己来。”
老者微微侧身,避开白展堂伸来的手,动作看似缓慢,实则迅捷无比。
白展堂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跑堂的殷勤模样:“那您楼上请,天字一号房,朝南,敞亮!”
老者点点头,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片刻,最后落在莫小贝身上,停留了一瞬,方才转身上楼。
他每一步踏在木梯上,都未发出丝毫声响。
佟湘玉望着老者的背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郭芙蓉凑到她耳边低语:“掌柜的,这老头怪吓人的,那双眼睛跟刀子似的。”
吕秀才扶了扶眼镜,若有所思:“观其行止,绝非寻常旅人。方才他避开老白那一招,似是武当的‘云踪步’,却又夹杂着几分崆峒派的‘虚虚实实’。”
李大嘴从厨房端出一盘红烧排骨,香气四溢:“管他啥来头,吃饭最大!来来来,先吃饭!”
夜幕完全降临,七侠镇沉入寂静之中。
唯有同福客栈的灯火还亮着,像是黑暗中的一颗明星。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佟湘玉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她披衣起身,推开客栈大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锦衣公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如冠玉,目似朗星,腰悬长剑,剑鞘上镶嵌着七颗宝石,在晨曦中熠熠生辉。
“在下慕容白,途经贵地,欲在此小住几日。”
青年拱手行礼,姿态优雅,一看便知出身名门。
佟湘玉连忙将他让进店内,吩咐白展堂准备茶水。
慕容白选了大堂中央的座位坐下,目光不时瞥向楼梯方向。
“公子是第一次来七侠镇?”佟湘玉一边斟茶一边搭话。
慕容白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久闻七侠镇人杰地灵,特来游历。听说贵店有位莫小贝姑娘,年纪虽小,却是衡山派掌门,不知可否引见?”
正在此时,莫小贝揉着惺忪睡眼从楼上下来,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清醒过来:“谁找我?”
慕容白起身施礼,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久仰莫掌门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莫小贝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你这人真有意思,叫我小贝就好啦!”
慕容白却依然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礼不可废。在下对衡山剑法仰慕已久,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正说着,楼梯处传来一声轻咳。
众人回头,只见那玄衣老者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目光如电,直视慕容白。
“衡山剑法精妙绝伦,岂是儿戏可窥?”
老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慕容白面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前辈教训的是,是在下唐突了。”
他端起茶杯,借喝茶掩饰眼中的厉色。
佟湘玉见状,急忙打圆场:“各位客官,早饭已经备好了,有刚出笼的包子,还有小米粥,热乎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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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客栈里的气氛格外诡异。
玄衣老者整日未出房门,慕容白则坐在大堂,看似悠闲品茶,实则时刻关注着楼上的动静。
白展堂悄悄把佟湘玉拉到后院:“掌柜的,我看这两人都不简单。那老者身负绝世武功,那年轻人看似文雅,实则内力深厚,怕是来者不善。”
佟湘玉蹙眉叹息:“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小本经营,可经不起江湖恩怨的折腾。”
“且静观其变吧,有我在,定会护大家周全。”白展堂握了握她的手,眼神坚定。
夜幕再次降临,月华如水,洒满庭院。
二更时分,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跃上客栈屋顶。
正是慕容白,他伏在瓦片上,屏息凝神,窥视着天字一号房的动静。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年轻人,何必行此鬼祟之事?”
慕容白大惊,翻身跃起,长剑已然出鞘。
月光下,玄衣老者负手而立,衣袂在夜风中飘动。
“前辈果然深藏不露。”慕容白冷笑,“交出那样东西,或许可以免你一死。”
老者摇头:“贪念害人,你还是速速离去吧。”
慕容白不再多言,剑光一闪,直取老者咽喉。
这一剑快如闪电,剑尖颤动,封住对方所有退路。
老者却不慌不忙,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住剑尖。
“华山剑法,火候尚浅。”
慕容白脸色大变,运劲回抽,长剑却纹丝不动。
他忽然变招,左手疾点老者胸前要穴,指风凌厉。
老者松开剑尖,衣袖一拂,化解了这致命一击。
“慕容家的‘惊神指’?难怪如此狂妄。”
两人在屋顶上缠斗起来,剑光指影,令人眼花缭乱。
打斗声惊醒了客栈众人。
佟湘玉披衣起身,点亮油灯,只见白展堂已经守在门边,透过门缝向外张望。
“是那老头和慕容公子在屋顶上打架呢!”白展堂低声道。
郭芙蓉和吕秀才也闻声赶来,莫小贝揉着眼睛跟在后面。
“怎么回事?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李大嘴嘟囔着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拎着把菜刀。
忽然,屋顶传来一声闷响,一道人影从上面跌落下来,重重摔在院中。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慕容白。
他嘴角渗血,长剑断为两截,显然受了重伤。
玄衣老者飘然落地,面不红气不喘。
“念你年轻,留你性命。回去告诉你家主上,那件东西,老朽自会处置,不劳他们费心。”
慕容白挣扎着起身,恨恨地看了老者一眼,踉跄离去。
老者转身,见客栈众人都站在门口,微微一怔。
“惊扰各位了,老朽惭愧。”
他的目光在莫小贝身上停留片刻,欲言又止。
次日,慕容白已不见踪影,想必是连夜离开了。
玄衣老者却依然住在店内,举止如常,仿佛昨夜什么事都未发生。
只是他的眼神,时常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
这天午后,老者突然将佟湘玉请到房中。
“佟掌柜,老朽有一事相求。”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推到佟湘玉面前。
“此物关系重大,老朽身负重任,不便携带。恳请掌柜代为保管,七日之后,若老朽未归,便请将其毁去,万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佟湘玉看着那雕花木盒,心中忐忑:“老先生,这是何物?为何要交给我这妇道人家?”
老者长叹一声:“客栈虽小,却藏龙卧虎。白展堂的轻功指法,郭芙蓉的惊涛掌,吕秀才的智谋,李大嘴的忠厚,莫小贝的灵慧,皆是可信之人。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诸位虽身在江湖,心却澄明,不似那些名门正派,表面道貌岸然,内里勾心斗角。”
佟湘玉犹豫片刻,终于点头:“既蒙老先生信任,湘玉定当尽力。”
她接过木盒,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物。
当夜,老者悄然离去,未与任何人道别。
佟湘玉将木盒藏在卧室密处,心中惴惴不安。
果然,不出三日,客栈又生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