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尸斑。
更不是虫噬的痕迹。
高峰的指尖悬在创口上方,没有落下。
他体内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秒重新滚烫地奔流。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从腐烂深处,挣扎着传递出来的信号。
他需要工具。
至少需要一把镊子和一盏足够亮的强光手电。
可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有一双手,和一身甩不掉的污泥。
“我说,高大法医,你是在给尸体挠痒痒吗?”
王二不耐烦的腔调再次飘了过来,带着浓浓的讥讽。
“要不要我给你递根签子?你好剔剔牙。”
高峰没有理会。
他的世界里,王二的聒噪和不远处的蛙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必须想办法看清这个创口的内部。
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再次将那道皮肤褶皱撑开一些。
腐败的脂肪组织油腻滑手,几乎让他无法固定。
创口很深。
深不见底。
像是一口微缩的、通往地狱的井。
“嘿,小子,跟你说话呢!”
王二大步走了过来,脚下的烂泥被踩得啪啪作响。
一股劣质烟草混合着汗臭的味道,冲淡了尸体的腐臭,却更加令人作呕。
“装什么深沉?一个泡烂的臭泥鳅,你还真想给他看出花儿来?”
王二伸出手,似乎想去推高峰的肩膀。
“滚开。”
高峰头也没回,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像两颗砸在冰面上的石子。
王二的动作僵住了。
他似乎没料到这个一直任由他们欺辱的新人,会突然反抗。
“你说什么?”
王二的脸上挂不住了,恼羞成怒。
“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他扬起手,蒲扇般的手掌就要朝高峰的后脑勺拍下去。
高峰没有躲。
他的全部注意力,依然在那枚小小的创口上。
就在王二的手掌即将落下的瞬间。
一只手,从斜刺里伸出,铁钳般攥住了王二的手腕。
是赵奎。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前,一直沉默的他,此刻终于动了。
王二愣住了。
“赵哥?你干什么?”
赵奎没有看他。
他的视线越过高峰的肩膀,直直地落在那具尸体的下颌处。
那里,被高峰用手指撑开的皮肤褶皱,像一只丑陋的眼睛。
“你,”赵奎开口了,是对着王二说的,“闭嘴。”
王二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
“我说,”赵奎加重了力道,手腕的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闭嘴,滚远点。”
王二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剧痛,不甘心地瞪了高峰一眼,最终还是悻悻地退开了几步。
赵奎松开手。
他蹲下身,与高峰并排。
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与周围的腐臭格格不入
赵奎身上那股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把无形的刀,将周围的腐臭与泥泞劈开了一道裂缝。
他蹲下的动作很稳,没有溅起一点泥水。
高峰能感觉到,赵奎的膝盖几乎碰到了自己的胳膊。
两个人,一具尸体。
还有一道通往未知深渊的创口。
时间被拉长,空气粘稠得像未干的血。
远处的王二揉着自己的手腕,脸上的愤怒被一种混杂着屈辱与好奇的神情取代。
他不明白。
一个新人,一个烂泥里的尸体,怎么就让赵奎这么认真。
赵奎没有说话。
他从自己那件看起来永远干净的夹克内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巧防水包。
拉链拉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河滩上显得异常清晰。
他拿出了一支金属外壳的强光手电。
又拿出了一把存放在无菌袋里的长柄镊子。
那支手电被递到高峰面前。